五岁那年搬家,我拥有了一间朝阳的屋子,在光线最好的地方,
爸爸妈妈给我放置了一架钢琴。
常常有叔叔阿姨到我家玩,每当这时,我就高兴地翻开琴盖,十
个指头胡乱地飞驰在钢琴上,我不懂什么叫旋律,只觉得那清清脆脆
的声音那么好听,然后仰头问叔叔阿姨,琴声好听吗?给我的回答总
是欣赏的点头和温柔的微笑。爸妈也每每都满眼慈爱地冲我笑。
直到我有了钢琴老师,一个大小伙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
有些怕他。他总在我弹错的地方用半截铅笔画一个大圈,第二次犯同
样的错误就用那只强有力的右手猛地拍击我的后背。他与我同坐一条
琴凳,一丝不苟,一节课结束后,老师用那半截铅笔在书角上记下下
一周的作业,我觉得自己像个犯人,老师则是法官,判我轻重全掌握
在那半截铅笔下。
我练琴的时间由每天半小时到一小时,增加为每天一个半小时。
我再也没有小时候对钢琴的痴爱劲了,一切美丽的音符演化为我的负
担,翻开琴盖就意味着我将被束缚,而摔下琴盖的那一刹那,则是重
返自由。我的音符不仅不流畅,而且充满了叛逆,爸爸不止一次语重
心长地告诉我,弹琴要用脑子,我却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忘得比
答应得还快。
要考四级的时候练《巴赫》,我的手不稳,老师就让我练琴的时
候在手腕上放一枚硬币,一开始放一只手,而后双手都放。我的手不
听使唤,硬币掉了一地。
从小妈妈只为了弹琴打过我,因为我实在不争气。我忘了妈妈用
什么打我了,只记得我被从琴凳上打下来,坐在地毯上撕肝裂肺地哭。
过五级之后,我换老师了。三十来岁的女老师,姓赵,温和大方,
从不责骂我,总是轻声细语地纠正我的错误。跟赵老师学习了一个冬
天后,我连过两级,这一直是我颇为自豪的事。但同年,在一次很失
败的课结束后,我坐在爸爸车上说:爸,我不学了。然后我哭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了钢琴作业,琴面上也常常蒙着一层灰,
我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弹几下。
一个周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口柔柔地洒在钢琴上,古铜色的
琴面显得那样高贵而典雅。我一下子觉得钢琴是有生命的,然而现在
我已不再有资格与它平起平坐,从排斥它的那一刻起,我被它蔑视。
当我抱出当年弹过的曲子重温时,我终于明白了妈妈为什么打我,也
深切地体会了爸爸说过的“弹琴要用脑子”。想想当初的我是那么顽
固,竟自傲得听不进一句话,现如今,无论我如何后悔又有什么用,
曾经沧海难为水!
偶然发现钢琴的侧面竟有一道细长的划痕,顿时感觉似有双大手
撕裂着我的心。轻轻在上面抚摸一下,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
唉———我,和我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