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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客侃琴》之一:“琴道”乱弹

  文/ 弄墨老客

  【老客按】此文系为腾讯QQ“兴趣部落·古琴部落”征文而作,聊作《侃琴》开篇。该小文虽属急就之章,但也是老客学琴以来一点一滴的胡思乱想凝结而成,可以代表老客的“古琴观”。在此想法的酝酿、成形过程中,老客与“古琴交流群”里的诸多同道的肆意臭贫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启发、催化作用,在此表示感谢!

  当今之世,若有人说“琴为修身之具、载道之器”,往往被指为“装神弄鬼”而嗤之以鼻。有为数不少自诩为“接地气”的琴人,动辄以“琴只是一乐器而已,扯那些高尚、缥缈的东西,毫无用处”之类论调互相唱和,自以为有见而欣然自得。然而,这种观点看似是一种把古琴“拉下神坛,回归本来”的貌似客观且与时俱进的说法,其实是对本来就已经非常正确的、历代相传的古琴审美以及最终的修身、载道功能(琴道)的一种反动。此种论调,虽然迎合了一些初学者简单、明了、上手快等等需求,但对于古琴的修身、载道等功能,无疑是具有极大破坏性的,甚至是对琴道惨无人道的糟蹋!

  然而,究竟何谓琴道?古琴果真可以修身、载道吗?又是如何实现修身、载道功能的呢?且容老客乱弹一番。

  所谓“道”者,路径也。凡能借以达到某个目的、目标的一切方式、途径,皆可称之为“道”。而琴人借助琴道要达到的修身的目的,其实就是努力提高、完善自己的人格,使个人修为达到一个较高的境界。

  古人认为“琴为众器之首”、“众器之中,琴德最优”。这无疑是把古琴摆在一个远远高于其他乐器的地位上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古琴所具备的修身、载道的功能,是其他乐器所不能替代的。而那些认为“古琴具有修身、载道功能”是“装神弄鬼”,认为“古琴只是一种乐器而已”的种种说法,则无疑是一种买珠还椟的浅薄之见。

  只要对古琴与其他民族乐器以及西洋乐器的演奏风格稍作比较即可看出,古琴的审美是与其他乐器完全不同的。其他乐器大多是以淋漓尽致地抒发情感来达到感染他人的目的的,而古琴则与此不同,它虽然也是抒发情感,但并不是毫无节制,而是要求“发而中节”的。

  对于古琴美学要求的描述,散见于各种古谱记载当中,屡见不鲜。虽然各家琴谱描述的语言不尽相同,但综合其共同之处,无非“中正平和”而已。徐青山《琴况》更是把“和”字放在篇首,作为其他审美要求的一个纲领和归宿,可见:“和”字,才是古琴的最高审美追求。

  何谓“和”?我的理解是:不正者纠之使正,不谐者调之使谐,谓之“和”。然而,这种描述对于具体的音乐实践来讲仍然显得抽象,而孔子在《论语·八佾》中评价《关雎》提到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个字,则完全可以作为描述古琴审美的“和”字的形象化注脚——而这种完全不同于其他乐器的、独特的审美要求,恰恰就是古琴可以实现修身、载道功能的基础。

  那么,琴道究竟是通过何种机制、如何来实现的呢?

  比如我们听《老八张》,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每一位老琴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辨识度非常高。而且这种独特的风格,与我们了解到的每一位琴家各自的风骨、性格是完全吻合的。比如管平湖的平正、吴景略的华丽、溥雪斋的雍容、刘少椿的高古……等等。这充分说明就象“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一样,古琴的精彩纷呈的个人风格也是“琴如其人”的。

  再比如有数人跟同一师父学琴。刚开始可能都在尽力模仿师父的风格,那么此数人弹琴的风格或许比较接近。但是,数年以后,他们之间各自的风格便开始出现越来越明显的差异。这又说明随着琴艺的提高,渐渐脱离模仿,开始进入自修、自悟的阶段时,个人的印迹就会越来越明显地融入琴曲所反映出的风格之中。

  以上所举两例,前者为个人风格已然定型,而后者则为个人风格形成的过程中。

  那么,个人风格到底是由什么决定的呢?

  其实每个人喜欢什么曲风,认同什么样的表现方式,是由各自的审美观决定的。只有自己的审美观认同的曲风,才是自己喜欢的,也会尽力如此去表达。一个简洁、古淡的审美观,决不会喜欢繁复、华丽的风格,更不会如此去表现。反之亦然。我们还知道,审美观是从属于世界观的: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审美观。因此可以确定:个人风格最终是由各自的世界观决定的。

  古人对于古琴派别的描述,除了如广陵派、虞山派、诸城派等按地域来分派的体系外,还有一种按照山林派、儒派、江湖派三种来区分的体系。其实,后者的琴派分类法,严格说来应该算是“琴品”的分类:这三种派别分别代表了三种品味,同时也代表了所反映出的三种不同高度的世界观和审美观。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世界观的高下,决定了曲风的高下。

  古人云“功夫在诗外”,其实这句话对于古琴也同样适用。好多琴人在学琴过程中都有过这种体会:每学到一定程度时,会感觉遇到了瓶颈,无法突破、无法提高。导致这种现象的真正原因,其实就是高度有限的世界观已经对琴艺的提高产生了羁绊、阻挡的作用。这种瓶颈,古人每每吟诗填词、写字作画时也经常会遇到,但古人遇到这种情况,往往会将诗词书画暂时搁置,闭关读书、或外出游历数月。数月之后,不一定在哪一刻,会突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整个审美观为之一新!此时再吟诗填词、写字作画,便顿觉灵感不断、神思如泉、技艺大进!

  看似与吟诗填词、写字作画关联不大的读书、游历,何以会产生如此效果呢?因为古人历来讲究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来就是修身的主要手段。而通过读书、访友等途径,可以增广见闻、增加阅历,并能使本来比较零散、混乱的知识或经验得到发酵,产生飞跃,使自身的世界观,连同审美观都达到一个较高的境界。同样的,弹琴若遇到瓶颈,也完全可以通过读书、访友(或者其他可以寄情遣怀的方式)来达到提高世界观、审美观,并最终突破瓶颈,使“琴品”得到提升的目的——这就是所谓“琴外功夫”的修炼。

  这种遇到瓶颈,通过修炼“琴外功夫”突破瓶颈,提高“琴品”的过程,也许在琴人的弹琴生涯中会重复多次,而最终所形成的个人风格,就是多次重复上述过程的产物。就象有追求的文人,总是在追求学问的更高境界一样,一个有追求的琴人,也总是在追求琴学的更高境界,希图达到此种境界并体会个中美妙。为达此目的,他就会不断修炼“琴外功夫”,提高“琴品”,以至永无止境。

  虽然琴人所追求的只是琴学的更高境界,但在达到目的的过程中,其实他的自身修为(世界观、人品、外在气象等等)也都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发生着变化,并日臻完善。

  如此一来,古琴本身已然成了修身进德的一个媒介,而最终借助琴道完成的却是世界观的提升和人格的完善。

  若如本文开头那些论调所说的那样,将古琴的上述功能都弃之如敝屐,只是当作一般乐器弹弹而已,则无异于化神奇为腐朽,对于琴界历代哲人所付出的一番心血,更是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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