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级实话实说
1998年的春节前后,东方时空收视率最高的栏目“实话实说”播放了“家有琴童”这个话题。仍然是星期天的早晨,仍然是崔永元那副不可模仿的笑迷迷的样子。他往那儿一挺,两手呈“崔式”交迭,便有了这样的开场白:今天给大家介绍四位特殊的嘉宾
镜头摇定在嘉宾席位上。四个小家伙,堂尔皇之地占居了我们大人的位置。第一个席位上的是个男孩,喜皮笑脸,挨着他的那女孩长得太矮了又没坐直溜,只露出多半个脑袋。崔永元逐一介绍了这几位琴童贵宾之后,便问他们的钢琴考了几级。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小男孩说他考四级,还有个女孩好像是凌远老师的学生,她考了9级,在制做现场,她还当众演奏了一曲莫札特,可是,在真正播放时,不知为什么把这段删掉了。
原先的这辑实话实说是要谈钢琴考级的,因为崔永元在长途电话中跟我说的是让我准备一下关于考级的内容,他希望我能够就考级问题谈谈想法。看来,考级在人们生活中还是占有颇为重要的内容,起码是作为一个重要的话题进入了东方时空。在北京在北京的知识分子当中其子女学钢琴应该说还是挺普遍的。东方时空的编导和工作人员中就不乏其人。
走进演播厅的那天气温很低,原以为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的演播室挺大可真正坐进去方觉得那么窄小,观众席上仅有百余个座位。那天中央音乐学院来了好几位钢琴专家,有凌远老师,她与六年前我采访她时没有多大变化,细瞅,觉得略微胖了一点。台上那四个小贵宾都分别回答了崔先生的具有调侃味道的问话,使我觉得奇怪的是在问到他们弹钢琴是否挨过打时,他们都说没有挨过打。特别是一位考上9级的女孩居然说她没有挨过打,这实在让我困惑。
她们的家长都坐在观众席上,听到崔永元问话时一定有些紧张,他们肯定担心他们的孩子说出什么让其尴尬的话来。我觉得台上的孩子没有说真话,他们的家长一定早就想到了会有这种场面,他们会嘱咐自己的孩子怎么说的。我们的孩子还是听话的。孩子们在实话实说中没有说实话,起码在他们是否挨打这个问题上没有说实话。
这四个孩子从台上下去了,换上了四个大人,一位是钢琴大师刘诗昆。他个子很高,腰板很挺拔,梳理着一幅有着北京特点的小平头。看上去他的精神状态不错。他是第一届柴柯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的第二名得主,第一名为美国的范.克莱本。克莱本以最辉煌的演奏而一举轰动世界。他是美国本土的第一位世界著名的钢琴家。天才的克莱本12岁就与休斯顿交响乐团合作演奏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17岁进入朱丽亚音乐学院,师从著名钢琴教育家罗西娜.列文涅教授。18岁获达拉斯奖及卡柯卡财团的肖邦奖,19岁接受沃尔加.萨马罗富财团的奖金,参加朱利亚德协奏曲的比赛获奖,又获得雷达纪念奖及达姆罗什奖学金,20岁那年他获得了一项对于音乐新人来说最为重要的比赛--利文特利特国际比赛一等奖。到了24岁那年,克莱本的演奏达到巅峰状态,他创造了让世界震惊的音色,特别是高音部的光辉被称作“克莱本色彩”。
因为他在当年的4月份到莫斯科参加了第一届柴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以无可争议的魅力征服了苏联的听众,他们狂喊着“万尼亚,第一名!”果然,第二天这位被苏联人称为“万尼亚”的范.克莱本夺取冠军。赫鲁晓夫接见了这位美国天才。随后,他在苏联各地举办了一系列的音乐会,到处受到欢迎。当他披荣载誉回到纽约时,乘座着敞棚汽车的克莱本像太阳一样光耀街衢--市民们涌上街头,将太阳般的克莱本和豪华光亮的敞棚车一同围拢起来,他们把鲜花尽情地抛了过去……艾森豪威尔总统设宴款待了他,美国政府还特意在1962年创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国际钢琴比赛。
这是一个所有弹琴的选手们向往的比赛,尤其是那些去往美国的选手,天才神童郎朗在沈阳与我告别时就信誓旦旦地说他去美国后一定要获一项克莱本比赛的冠军。他说到克莱本的名字时充满敬意,而他全部的憧憬正是放在这项克莱本的比赛上。克莱本是美国的英雄,也是美国的骄傲,令人遗憾的是,他仅仅是音乐演奏舞台上的一位匆匆过客。他在24岁就走完了神童到传奇英雄的道路,而江郎才尽。他尝试着拿起指挥棒,也做过点音乐评论,录过一些平平唱片,自身的演奏风格也渐渐丧失。于是,我们除了仍然能够感受到具有诱惑力的克莱本比赛,却无法见到克莱本的本人风彩了……
见不到第一名得主克莱本,见到第二名我们中国的刘诗昆,这对于我来说着实是件幸事。
可以想象,在第一届老柴的比赛中获得第二名的刘诗昆也是多么令我们年轻的祖国自豪与骄傲啊!我不知道他在回国的时候走在北京街头是否有那么多人给他抛鲜花,也不知道毛泽东主席或周恩来总理是否亲自为他设宴,但是,他肯定够风光的了。四十年前的刘诗昆年龄跟克莱本也差不多,也够年轻的了。他那时候一定被认为前程无量。现在,当他坐在我的身边,使我得以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这位钢琴大家时,我觉得他是那个刘诗昆吗?
刘诗昆多年旅居海外,他主要生活在香港。他这些年几乎没有搞过演奏,主要从事钢琴教学。据说他在香港教小孩是很挣钱的。像他那样获过国际大奖的名家教孩子肯定会得到很高报酬的。据说我国年轻的钢琴家李坚先生在美国教小孩一小时能得70多美元,而一般的教师只能得到他的一半。所以,李坚光这一项收入就蔚然可观了,他可以“乐不思蜀”了。
在如何看待琴童学钢琴这个问题上,刘诗昆的观点与我不同。或者说我的角色安排就是与他相悖的。他认为孩子弹琴特别有好处,越多的孩子学琴越好,他并不知道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孩子们在学钢琴的路上所付出的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沉重。在他看来,这是一项很愉快很幸福的事情。其实不光是他这么看,我感觉在场有好多人都是这么看待的,因此,当我作为嘉宾被邀请到台上时,我觉得我们这几个人以及演播现场未免太小了,我们似乎仅仅是个小小的圈子,在自得其乐地面对钢琴考级和钢琴教育,一片轻描淡写,即便是触及到了问题那也不过是一种敷衍。
于是,我那天说得比较多,而且我把话题引向了沉重,引向了忧患,引向了苦难。当然,这种引向不那么合乎编导的最初设想和安排,因此,那天排摄完后,一位编导并不满意,她认为这台节目做得不理想。因此,这个话题摄制完好长一段时间才播放。现场拍了三个半小时,而实际播放才仅仅半小时。记得节目结束后我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给所有琴童(无论考1级还是考10级)一个成功的人生!”我认为我那天说的话基本上做到了“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