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代尔纳是意大利著名作曲家,与贝里奥共为意大利先锋派领袖人物,曾师从马利皮耶罗,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结识布列兹,后成为好友。1974年是马代尔纳逝世一周年,布列兹特意谱写了这部为8组乐器而作的管弦乐曲。
对不少人而言,知道马代尔纳这个名字,缘于法国作曲家-指挥家皮埃尔.布列兹和意大利指挥家朱塞佩.西诺波里。布列兹将马代尔纳视为达姆施塔特战壕的战友,马代尔纳英年早逝,对布列兹打击甚重,他特地以马代尔纳风格谱写了悼亡曲《悼念布鲁诺.马代尔纳的仪式》(Ritual in memoriam Bruno Maderna)。马代尔纳未能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音乐史上占到和布列兹、贝利奥同样显赫的地位,和他过早辞世不无关系。
同样英年早逝的朱塞佩.西诺波里是马代尔纳的弟子,恩师去世后,他专门组织了以老师名字命名的“布鲁诺.马代尔纳室内乐团”。1979年,西诺波里指挥北德广播交响乐团,留下了三部经典的马代尔纳作品录音,《十字路口》、《光晕》和《生物法则》。05年,环球DG唱片的2021跨世纪新音乐系列,将这个录音再版发行,以纪念这两位过早离世的音乐大师,布鲁诺.马代尔纳(1920—1973)和朱塞佩.西诺波里(1946 - 2001)。
马代尔纳早年身世堪称传奇,马代尔纳其实是他母系姓氏,生父无法确认,传说是一个叫做翁贝托.格劳萨托(Umberto Grossato)的人,不过后来据意大利墨索里尼政府的调查,格劳萨托并非马代尔纳的合法父亲,于是把十三岁的孩子交给威尼斯凤凰剧院的一位音乐家看护。法西斯政府之所以对小布鲁诺如此关照,是因为这个孩子在十岁上下展现出惊世才华,他加入当地一个小乐队,演奏各种乐器,十二岁上指挥斯卡拉剧院乐团,十五岁带着乐团在米兰、威尼斯、帕杜亚、维洛纳巡回演出,反响极佳。所以执政的法西斯政府对天才儿童格外照顾,为的是给墨索里尼政权添光增彩。
这种剥削利用天才儿童的安排,对孩子成长并不合适,所幸维洛纳一个知名裁缝Irma Manfredi,出面收留了了布鲁诺,给予家庭照料,学业上也力求全面发展。专职音乐家Arrigo Pedrollo定期指导,最后连罗马教廷也出面插手,红衣主教蒙蒂尼,也就是后来的保罗六世教皇专门写了举荐信,布鲁诺得以在十七岁时进入罗马音乐学院,二十岁毕业时,天才儿童业已成长为意大利音乐界的骄子和未来的希望。
马代尔纳毕业时正值战争时期,随后进入威尼斯的一个作曲研修班继续深造。早期音乐激发起他的创作欲望,特别是维瓦尔第,马代尔纳亲手改编了好几首维瓦尔第的协奏曲,意大利巴洛克协奏曲乐风后来深刻地影响到他的创作。威尼斯作曲研修班的老师马里皮埃罗(Gian Francesco Malipiero)对他帮助极大。马里皮埃罗是个对传统音乐研究精深的音乐学者,他引导马代尔纳熟悉了威尼斯往昔的大师,加布埃里兄弟,蒙特威尔弟,维瓦尔第。马代尔纳后来不但成了一个先锋作曲家,同时还是个早期音乐的编纂者。一古一今,这种有趣的身份组合,怕是只有马代尔纳这样的天才方能两者兼备。
42年,战局恶化,马代尔纳被征召入伍,当了两年兵,四五年战争结束前,还干了一阵游击队。战后,遍地疮夷,残垣断壁,艺术家生存成了问题,又是马里皮埃罗帮忙,马代尔纳进威尼斯音乐学院当老师,一直到1952年。这期间,马代尔纳遇见了终生挚友,意大利音乐先锋人物路易吉•诺诺。马代尔纳结了婚,为筹措家用开支,他写了不少电影音乐和广播剧配乐,质量并不高。
四十年代末,马代尔纳的创作转向新的方向,他进入欧洲战后先锋音乐的大本营,达姆施塔特夏季班,达姆施塔特之父Wolfgang Steinecke非常赏识马代尔纳,这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达姆施塔特当老师、负责管理和指挥,同时和一批年龄相仿的年轻作曲家彼此切磋,马代尔纳在达姆施塔特羽翼丰满,成为达姆施塔特的中坚力量。意大利新音乐的主将们,如Nono, Clementi, Donatoni,这些人虽然只比马代尔纳小几岁,但却从他身上获益良多,他们都承认在早期受马代尔纳影响很大。朱塞佩•西诺波里于1968年进入达姆施塔特,师从马代尔纳学习作曲和指挥,日后成为马代尔纳音乐最有力的传播者。
五十年代,马代尔纳除了以达姆施塔特为基地外,还在意大利音乐中心米兰,开辟新的天地,1955年,在意大利国家广播公司(RAI)下创建了意大利第一个电子音乐工作室,贝利奥和马代尔纳先后入主工作室,成为意大利电子音乐的先驱。
1951年,离韦伯恩被美军士兵误杀只有六年,其人其作品还默默无闻,三十岁的马代尔纳就开始采用序列主义手法创作,明显具有韦伯恩色彩。五十年代末,马代尔纳在米兰音乐学院开设十二音作曲技术的教程,属于首批将十二音技法输入传统音乐教学体系的老师。
马代尔纳具有惊人的能量,达姆施塔特和米兰工作室还无法满足他,其天才创造力还体现在指挥上。他是指挥大师Hermann Scherchen的弟子,事实上,在马代尔纳53年的生命中,指挥家马代尔纳的声望始终高于作曲家马代尔纳。他的大部分指挥曲目是二十世纪作曲家——第二维也纳学派,马勒、德彪西,这些二十世纪现代音乐的先驱人物。仔细比较一下,我们会发现,马代尔纳的密友布列兹后来的指挥曲目范围和马代尔纳大致相仿。马代尔纳出色的指挥才华,大大拓展了新音乐的影响。1972年,马代尔纳接手意大利国家广播公司交响乐团(RAI SO),其实那时,他已疾病缠身,第二年,就病逝于达姆施塔特。
马代尔纳是二十世纪下半叶现代音乐领域的关键人物,以他的作品、教学、指挥等诸多层面上,影响了欧洲先锋派潮流。他的音乐风格卓而不凡,和贝利奥、布列兹、史托克豪森、诺诺都截然不同,他在复杂的织体中,始终贯穿旋律线条。他是现代“开放作品”的最早一批身体力行者,乐谱完成只是第一步,最终呈现给听众的音响,会根据指挥、演奏和环境的不同而有很大变化和调整,比较典型的是《十字路口》。音乐作品始终是“开放”的,他的作品录音应该说只是他作品的一个瞬间固定。
二战之后的新音乐,有个显著的倾向,那就是作曲家出面对自己的音乐作品进行概念上的诠释;理论上的发挥;技术上的分析;美学上的思考——音乐需要解释,才能和观众沟通。这自然和二十世纪音乐越来越先锋、脱离大众音乐趣味有关。布鲁诺.马代尔纳是这批用概念来玩音乐的大师级人物,说他玩音乐,玩概念,那是一点也不夸张,马代尔纳的天才这样充沛,以至于他做任何事情,都显得轻而易举,作曲、指挥、教学、鼓吹新音乐,他样样都以举重若轻的游戏态度把玩,而且玩得地道轻松,甚至于有人指责马代尔纳对待音乐事业不够严肃。
五十年代,正是序列主义最当红的时期,马代尔纳和许多同时代作曲家一样,都或多或少采用了序列主义技法创作,但马代尔纳从来不是个教条主义者。他曾说:“世上最糟糕的事莫过于一成不变,我痛恨死守教条,那意味着死亡。”马代尔纳是个人主义者,教条的天敌,但序列主义恰恰又是非常严格、戒律很多的作曲技法,所以马代尔纳一直在寻求妥协,后来他逐步转向偶然音乐,引入不确定的机遇元素,来调和序列主义过于严苛的组织。三部晚期作品《十字路口》、《光晕》和《生物法则》都体现了他的这种努力。其中严整和散乱、确定和偶然、有序和无序并存。
《十字路口》(Quadrivium)的一个关键词是“四”这个数字,作品编制是四个打击乐手,再加四个乐队组,每个乐队组的编制是相同的,传统的弦乐、木管和铜管,独奏打击乐器则形形色色,两架木琴,两架颤音琴,两架马林巴、两架钟琴,以及两组管钟。从巴托克开始,打击乐器就是二十世纪音乐的宠儿,世界各地丰富的打击乐器种类相继进入西方作曲家的视野,它们创造了全新的乐队音响。在马代尔纳这部作品中,打击乐器和乐队的关系,非常新颖。每个乐队组和独奏打击乐器的谱子都是详细写好的,但他们之间的互动、组织、发展却全部交给指挥来定。你能想象一部贝多芬钢琴协奏曲,钢琴和乐队进入的顺序和发展,完全由指挥决定吗?而马代尔纳这首打击乐和乐队的协奏曲就是如此,乐队指挥就像第二个作曲家,音乐走到这里,四个乐队组和四个独奏家哪一个进来,什么时候进来,要靠指挥做出决断,他时时处于一个十字路口。马代尔纳以这种手法,来达到精确律条(序列主义的记谱)和自由随机(每个指挥每个现场都有不同的结果)的平衡。
由于四组乐队和四个打击乐相继进入,会产生回声一样的协奏效果,这就体现出马代尔纳所继承的威尼斯音乐传统——加布埃里兄弟的多个合唱队设置,就很像马代尔纳的《十字路口》。所以,可以说这部作品,总结了马代尔纳努力的各个方向。
有很多现代作曲家都采用《光晕》(Aura)这个玄妙的词作为作品标题,月亮的柔和光晕,圣像头像上的金色光环,某种带有预兆的气氛,总之,这个词联想含义丰富而有诗意。马代尔纳在临死前一年所作的《光晕》是应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委约,庆贺建团八十周年,首演由作曲家亲自指挥,既然是应邀为一支一流乐团而作,马代尔纳又是一流指挥家,《光晕》具有丰富细腻的乐队效果,整个大乐队有室内乐团的精细合奏效果,这是乐队演奏的最高境界,同时也是向第二维也纳流派的前辈——贝尔格致敬,贝尔格曾作有不少具有室内乐风格的乐队作品。马代尔纳将作曲家和指挥家的理想合而为一。《光晕》具有大量弦乐弱奏段落,通常音色嘹亮的铜管乐器被加上弱音器阻塞,听起来如同呜咽抽泣,有孤独彷徨之感,层次清晰、同时又变化多端的音色,被马代尔纳自己定义为“新印象主义”,就像早期印象派的朦胧绘画,过渡到“后印象派”的坚实线条。这个作品具有浓烈的抒情气质,在20世纪新音乐中,显得多少有点卓尔不群。牛津音乐辞典称他始终保有意大利本土的抒情特色,从《光晕》这个作品中就可以得到印证了。1974年,也就是马代尔纳去世后一年,贝多芬的故乡,德国波恩特地授予《光晕》以“贝多芬奖”,表彰这首兼有传统和现代特征的乐队杰作。
《生物法则》同样是马代尔纳的晚期作品,作于1972年,应罗切斯特大学的伊斯特曼音乐学院委约而作,伊斯特曼音乐学院是现代音乐中心,《生物法则》为大型交响乐团而作,和《十字路口》相仿,也利用了传统威尼斯学派多重合唱团的设置,将乐队分为三部分,一个是打击乐器组,应用了种类丰富的打击乐器,其中钢琴、钢片琴作为具有确定音高的打击乐器来使用。弦乐队分成两个规模相当的组合,马代尔纳的旋律才华和乐队想象力在这个作品有令人叹服的表现,譬如英国管幽幽独奏,配合弦乐和打击乐的晶莹效果。
马代尔纳是一位杰出的二十世纪管弦乐队音乐大师,一位长久以来因为过早去世、而被忽略的重要人物,他在音乐突变的十字路口,提供了继承传统、开拓新声的多样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