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南音琵琶与日本琵琶比较两题
作者：孙丽伟 来源：音乐研究
福建南音是一个历史悠久、遗产丰富的古老乐种，被誉为“一部活的音乐史”，华夏传统音乐的“活化石”。而南音琵琶则是这一古老乐种中具有重要地位的乐器，它对南音的形成、流传和发展都起着重要的作用。流行于古代西亚一带的弹拨乐器“乌特”（ud），于南北朝时期（420——589年）传入我国后逐渐演变而成曲项琵琶为四弦四柱。当时仅流行于北朝，大约在隋朝统一中国后才传到南方。唐朝时，曲项琵琶又传到日本，至今，日本正仓院还保存有奈良时代（710——784年，正值我国唐睿宗景云元年至唐德宗兴元元年间）从中国传去的五把唐制曲项琵琶，其形制几乎与福建南音琵琶一致。因此，将福建南音琵琶与日本琵琶进行比较、分析，对进一步了解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国曾经在历史上如何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为探索和研究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有着积极的意义。下面试对福建南音琵琶与日本琵琶在形制和演奏方法方面作一初步比较。
一、 琵琶形制之比较
（一）、种类及其构造要了解福建南音琵琶和日本琵琶的形制，首先我们得弄清其种类、构造，下面将它们一一列出：
1、福建南音琵琶：南音琵琶是福建南音乐队中演奏、伴奏和演员自弹自唱的最重要乐器，更担任着整个乐队的指挥。乐器呈梨状、颈窄腹扁、复手大、山口高，四相九品或四相十品。面板两侧上端开两个月牙形的“凤眼”，长颈曲首，后仰成钝角135°，多为如意头。山口、四轸、缚弦之轸轴或用黄杨、或用红木、或用兽骨、牛角，山口、弦轴、四相用紫檀、或兽骨、兽角、象牙；品用竹或骨、或象牙制成；面板用桐木，为本色，琴背用紫檀，并以贝壳镶嵌，或精雕细刻书法艺术作品，如“佩环”、“凤鸣”、“龙吟”、“高山流水”、“珠圆玉润”之类的雅号，以遒劲飘逸的书法再配上一方古朴典雅的篆刻印章，最后以贝壳精心镶嵌于背板上，弦轴处也有相应的贝饰，使其不单是一件精美的乐器，更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四条弦从左至右分别称为母线、三线、二线、一线，琴弦一般采用尼龙丝弦，用手指甲弹奏。
2、日本琵琶——均系日本在奈良时代传自唐代而衍生的。
（1）乐琵琶：是唐代（平安朝初期）由中国传入日本后作为雅乐管弦乐合奏中的一种主要乐器而被运用。其外形酷似福建南音琵琶，也是颈窄腹扁呈梨状，四弦、四柱，腹板（面板）上开有对称的两个半月形发音孔称半月，腹板中央靠近复手处有一个横约10——12厘米长的用皮革蒙着的地方，叫做拨面或拨皮，即用拨子弹奏的部位。此拨面往往画有美丽的图案，古来对之也附有优雅爱称，如“青山”、“玄象”、“牧马”等，拨面的画与雅称多有关联。乐琵琶的上部颈的部分叫鹿颈，用唐木或桑木制作。上端的龙虾尾用黄杨或白檀，转手用花榈、紫檀或樱木。颈部的四个柱（即品位）用日本扁柏或朴树的木头来制作。琴体（胴）的甲（背板）用花榈、紫檀或桑木来制作（近代也有用樱或榉）。腹板（面板）用泽栗木制作。甲（背板）如果是用一整块板做的叫直甲，属上品；如把两块或三块板拼合在一起制作的叫剥甲，为下品。复手的下面隐着一个圆形的孔，称为隐月，也叫音孔。拨子用黄杨木制作，比较小、薄，下端比上端逐渐稍薄。四根弦用绢丝搓成，从左至右、由粗而细分别称为第一弦、第二弦、第三弦、第四弦。
（2）盲僧琵琶：专门为盲人所使用。配合着“地神经”、“观音经”、“般若心经”等佛教经文的朗读而演奏。在祭拜灶神（土荒神）等祈愿中使用。演奏盲僧琵琶的盲僧，按其居住地的不同又分为筑前盲僧、肥后盲僧和萨摩盲僧。这三者在音乐方面和乐器方面都有所不同。盲僧琵琶的形状很像乐琵琶，整体稍小，全长约82厘米，胴的宽度比较小，给人以细长的感觉。因此，也称做矮竹琵琶——形似竹叶。另外，腹板的中部有一个月形的孔，筑前盲僧和肥后盲僧有一个是圆的，一个是新月状的，它是比喻成日月的意思。里甲的材料是用花榈或桑，腹板的材料是用桐木。弦有四根，柱有五个，比乐琵琶的柱来得高，拨子也比乐琵琶的稍大。另外，琵琶胴的下端和颈的上端之间结着一根很长的带子，带子上串着许多珠子。盲僧携琵琶外出时，此带当做背带使用；坐下祈祷时，则作为串珠（佛珠）使用。
（3）平家琵琶：只是作为欣赏用。形状与乐琵琶相同，但比乐琵琶小，全长在67厘米以内。柱有五个，比乐琵琶的柱稍高些（五个柱当中，第一个柱几乎不用，因此，也有人把它卸下来，只用四个柱）。拨子比乐琵琶的拨子稍大，前面有几分张开来（过去它张开的幅度达到10厘米以上）。
（4）萨摩琵琶：这种琵琶用于欣赏或家庭娱乐。制作材料是以全部用桑木的为最上品，但是廉价的萨摩琵琶，只是腹板用桑，背面用樱、榉、朴等木材。形似乐琵琶，与乐琵琶相比，它的颈比较粗，上端龙虾尾的部分比较大。特别是腹板呈现出高凸形。柱特别高，有四个，第一柱与上端（承弦）很近（约5厘米），因此与第二柱之间的距离很宽（约13、5厘米）。乐器全长约91厘米，拨子的材料以黄杨木为上品，廉价的则用榉木。拨子的形状像打开的扇子，幅度小的这边约有21厘米，大的那边约有30、3厘米。
（5）筑前琵琶：这种琵琶用于欣赏或家庭娱乐。它本来的形状是四弦琵琶。胴比萨摩琵琶小，全长约83厘米，颈部长，槽部稍短，柱有五个。其特点是：里甲用紫檀、花榈等坚硬的木料来制作，腹板是用特别平的梧桐板，并且把这腹板镶嵌在矶（边缘的槽）里（这是为了使音色柔美而采取的一种方法）。后来又研制出了五弦琵琶，它是采纳萨摩琵琶的手法，再加进了自己的一些创意而形成的，比四弦琵琶稍大一点。四弦琵琶的柱，与萨摩琵琶的柱相比，稍矮一些，五弦琵琶的柱，几乎与萨摩琵琶的柱是同样的大小高低。弦是用蚕丝来制作的，四弦琵琶的第一弦比较粗，第二弦中等，第三弦和第四弦最细。五弦琵琶的弦，类似于萨摩琵琶，就是从第一弦到第五弦逐渐地变细。拨子用黄杨木制作，类似于三味线的拨子。即拨子的前端比较宽，四弦琵琶的拨子前宽约12厘米，五弦琵琶的拨子前宽约15厘米。
（6）锦琵琶：这种琵琶作为欣赏用。形状和萨摩琵琶大同小异，但在有五个柱这一点上与筑前琵琶相类似。弦有四根和五根两种。四根弦的锦琵琶多数是提供给初学者使用，拨子比萨摩琵琶稍小。简而言之，由于锦琵琶是用萨摩琵琶改造的，所以，它兼具萨摩琵琶和筑前琵琶二者的性质。
（二）形制的异同据上所述，福建南音琵琶与日本琵琶在形制方面有如下异同点。
1、福建南音琵琶与日本琵琶，外形相像，共鸣箱（胴）均为梨状，颈窄腹扁。
2、使用材料方面，福建南音琵琶的面板用桐木、为本色，琴背用紫檀、绘杂花；而日本琵琶的腹板用泽栗、桑、桐木等，琴背（槽）用花榈、紫檀或桑等来制作。二者虽有所不同，但在面板多用共鸣较好的桐木，琴背使用木质坚固的硬木等方面是相同的。只是因地制宜地使用不同类别的硬木而已。此外，日本琵琶腹板上的拨面，也有别于福建南音琵琶。这是由于日本琵琶还继续保存着用拨子弹奏的技法的缘故，以“护拨”来保护面板。
3、琴弦方面，福建南音琵琶的琴弦，旧时用绢丝搓成，当今一般采用尼龙丝弦，四根弦从左至右分别称母线、三线、二线、一线；日本琵琶的琴弦，则至今仍用绢丝搓成，四根弦从左至右，由粗而细分别称为第一弦、第二弦、第三弦、第四弦。在四根弦的名称顺序上二者并不相同。
4、日本琵琶为四弦、四柱，有半月形音孔；而福建南音琵琶也是有四弦、四柱，有两仪（凤眼）。在这点上二者相同。
二、演奏方法之比较
（一）持琴：中国曲项琵琶的抱持法，在唐以前都是琵琶的琴体横于怀，首向左下方倾斜，五代和宋代是琵琶首向左平向横抱与首向左上方斜抱同时并存的两种抱持法，宋代发展成琵琶首向左上方的斜抱。福建南音琵琶承袭了宋代流传下来的持琴方法，至今仍是首向左上方的斜抱。日本琵琶的抱持方法与福建南音琵琶相类似，大体上也是首向左上方的斜抱。
（二）按弦：福建南音琵琶的按弦是用指尖在柱的位置上按弦，发出固定的音高。而日本琵琶的按弦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像乐琵琶那样，按在柱上发出固定音高的波斯琵琶的奏法；另一种是像平家琵琶、盲僧琵琶、萨摩琵琶、筑前琵琶那样，按在柱与柱的中间部分，由压弦力度的强弱来取得音高的变化的印度系琵琶的奏法。由此可以看出：福建南音琵琶同于日本乐琵琶的按弦方法，而有别于其他日本琵琶的按弦方法。此外，日本琵琶在用指上则是食指按第一柱，中指按第二柱，无名指按第三柱，小指按第四柱（即每个柱有其相应的用指）。而福建南音琵琶通常只用食指和无名指按弦，有时也用大指，中指和小指是绝对不能用的。在这一点上，二者是有明显区别的。在日本琵琶的演奏中，有一种称为“驰”（即用拨子弹一下，其后的音就用手指按柱发声，待到下一拍将手指放开，而前一拍按柱的手指要保留不动）的技法，与福建南音琵琶中的“抹六”（即左手食指按“六”[3音”，无名指按“贝士”[4音”，俟右手食指点过，左手无名指抓音]技法极为相似；而日本琵琶另一种“打”（即拨子弹弦，其后的音用手指按柱发声，到下一拍时手指又从柱上放开，发出上面一个柱的回落音响，然后再一次在其后的拍子上用指尖强打其柱上的弦）的技法，则类似于福建南音琵琶中的“单打×”（用左手食指先按贝×，无名指按全×，俟右手食指点过一下，左手用无名指紧抓三下）技法，但又不完全一样。
（三）弹弦：福建南音琵琶主要用大指、食指两个手指弹奏，某些技法兼用无名指，它较完整地保留了古朴的技法，右手约有30种指法，归纳起来可分为撵、点、甲、落、钩等类。由于它没有北琶的扫、撇、划、拂、拍、提、摘等手法，因此演奏起来古风犹存。更为重要的是，福建南音琵琶虽然是四根弦，但演奏时实际上只用子线，母线、三线、二线作八度落音用。现将主要技法列下：
1、点指：即食指向左下方弹出 （相当于北琶的“弹”）。
2、挑指：即拇指向右上方挑进。（相当于北琶的“挑”）。
3、去倒：即食指弹出，拇指挑进 （相当于北琶的“弹挑”）。
4、撵指：食指与拇指，连续点挑 （相当于北琶的“滚”）。
5、点撵：先由食指一点，再急撵 （相当于北琶的“弹”接“滚”）。
6、甲线：拇指向左勾弦 （相当于北琶的“扣”） 。
7、勾甲：食指向右抹弦，拇指向左勾弦 （相当于北琶的“摭”）。
8、落指：由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依次弹出，食指弹后急用拇指挑起，共五个音 （相当于北琶的“半轮”接“挑”） 。
日本琵琶是用右手拿拨击弦，一般有如下几种方法：
1、拨手：即用拨快速击弦发音。分为一声、二声、三声、四声。一声——在用第一弦音的情况下，只弹第一弦来发出声音（类似于南琶的“点指”、北琶的“弹”）。二声——用第二弦音的情况下，从第一弦的空弦音，到第二弦的这个音，急速地弹奏发响。（类似于北琶的“双弹”）三声——用第三弦音的情况下，它是从第一弦的空弦音，到第二弦的空弦音，然后再到第三弦的这个音，急速地弹奏发声（类似于北琶的“划”）四声——用第四弦音的情况下，它是从第一弦、第二弦、第三弦的空弦音，然后再到第四弦的这个音，急速地弹奏发声。（类似于北琶的“划”）
2、一拨：无论在哪一根弦，都是只用一根弦来发出的单音。（类似于南琶的“点指”，北琶的“弹”。）
3、掬（又称反拨）：用拨子的角来弹弦，常常只发出单音。（类似于南琶的“挑指”，北琶的“挑”。）
4、搔手：即第一弦的空弦（一）、第二弦的第四个柱（コ）、第三弦的空弦（ク）连续而顺序拨奏发声。（类似于北琶的“划三弦”）
5、割拨：第一弦的空弦（一）和第二弦的空弦（?）连续的快速弹奏，到下一拍在第三弦的空弦（ク）和第四弦的第一柱（ハ）又连续快速弹奏。（类似于北琶的“双弹”）
由此可见：日本琵琶的“一拨”与福建南音琵琶的“点指”是完全相同的；日本琵琶的“掬”（又称反拨）与福建南音琵琶的“挑指”也是完全一样的。不同之处则在于福建南音琵琶用手指弹奏，而日本琵琶则使用拨子弹奏。根据中国琵琶在发展过程中，曾经经历过一个由用拨子弹奏的“拨弹”阶段到用手指弹奏的“指弹”阶段的过渡期，此过渡期大约在唐代，我们能否认为，目前福建南音琵琶的用手指弹奏是经历过过渡期之后的“指弹”阶段的产物，而日本琵琶使用拨子弹奏则是过渡期之前“拨弹”法的保存。然而，根据前几年的调查，在泉州附近的晋江县内，几十年前也还有用扇形拨子来弹奏的情况存在，因此可以认为，无论是福建南音琵琶，或者是日本琵琶，在弹奏方法方面都保存着较多的古代曲项琵琶的弹奏技巧，对它们的考查和研究，将有助于我们加深对曲项琵琶及其演变历史的理解和解明。
主要参考书：
1、福建省群众艺术馆、泉州南音研究社、厦门南音研究社编《南曲选集》（福建人民出版社、1964、福州）
2、王耀华、刘春曙著《福建南音初探》（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福州）
3、岸边成雄著、王耀华译《古代丝绸之路的音乐》（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北京）
4、田边尚雄著《日本的乐器》（日本“柏出版”出版社、1964初版、1972再版、东京）
（原载于《音乐研究》1998年第二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