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古尔达弹奏的巴赫平均律,我这里不会将这张唱片与任何版本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因为这部被称之为钢琴家的旧约圣经的伟大作品,除了古尔达的Philips版,还有菲舍尔的EMI版,兰多芙斯卡的RCA版,里赫特的Melodiya版,古尔德的CBS版,尼古拉耶娃的MK版和席夫的DECCA版,它们不仅风格各异,各有短长,而且作品本身所包含的那个太丰富、太深邃的世界,一个演奏家实在无法穷尽其中的全部内涵。巴赫说平均律是为热爱钢琴的年轻人提供实用曲目,也为技术娴熟者提供消遣项目。所以,即兴与创造无疑是古尔达演奏中的两大特点,在第一卷二十四首前奏与赋格中,古尔达经常即兴的追加装饰音,每一首均传递出优美的旋律线条,具有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第二卷则接近古典派风格,以现代的性格,经过严密的思虑弹出节奏明快的巴赫。古尔达以现代钢琴所能发挥的性能来考虑巴赫在乐谱上所展现的种种可能性,结果扩大了巴赫音乐的诠释空间:他所弹出的音符,没有浑厚的立体感,而是具有一种透明感;没有微妙的、明暗变化的色彩,而是一种纯净的光辉;没有细腻的抒情,而是一种富于空灵的幻想。从广义上说,古尔达的平均律令人陶醉地从音乐中展示了一个蕴含着万物精神的抽象世界,一个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世界,一个透露出万物本然存在的世界,一个于巴赫作品中看见上帝的世界。但这里的上帝不是宗教或人格意义上的上帝,而是作为自然、世界本身的上帝,斯宾诺莎、爱因斯坦心目中的上帝。古尔达曾多次尝试用钢琴之外的乐器来诠释巴赫,在1978年维也纳的一次音乐会上,他以巴赫那个时代的乐器来演奏《意大利协奏曲》,这种乐器声音有点类似西班牙吉他,可以弹出印度西塔琴的效果,更可以弹断奏在1981年的演出录像中,我们终于知道这是经过重新设计改装的羽管键琴。1993年,在日本的一场演奏会上,古尔达以钢琴和电子琴交替演奏巴赫的平均律,电子琴发出的管风琴音色犹如远方轰鸣的寺庙之钟,而钢琴干净、清脆与透彻的琴音更像是尘世的雨滴翩然落下,聆听在这里变成了一次朝圣,对于巴赫,除了仰望还是仰望。
相对于巴赫和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无疑是古尔达的挚爱,即使在深陷于爵士乐的狂热时,他也从未停止演奏莫扎特。
在所有曾经生活过的音乐家中,古尔达认为莫扎特是最伟大的,你不能只以玩儿的方式来弹奏他,因为他不是一个小规模的、洛可可式的工于矫饰的作曲家,并且最重要的还不是弹奏莫扎特,而是要翻译莫扎特。首先,我要学会演奏的是贝多芬,然后是巴赫,最后是所有大师中的大师莫扎特,童年时的古尔达经常这样说。因此,他演释的莫扎特更着力于神似,完全不同于传统的既成模式,他没有吉泽金那种清丽婉约,更有别于鲁道夫塞尔金所赋予的那种紧张和强极力度变化,而是透过莫扎特表面精巧、平衡的曲式关系,去深切地体味其背后隐匿的叛逆的个性和对自由的向往。尽管古尔达留下的莫扎特录音不多,但在他与阿巴多合作的四首莫扎特钢琴协奏曲的唱片里,我们仍可以全面而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种风味独特的表现。这里简要介绍一下其中的两首。《第二十钢琴协奏曲》是一部有悲剧色彩的作品,这部协奏曲中充满了戏剧性的紧张感,从中我们可以听到几十年以后泛滥欧洲的浪漫主义的气息。那样一种阴郁、紧张和不安,在阿巴多指挥的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烘托下,古尔达的钢琴犹如鲜花绽放,整个第一乐章钢琴迸发出的纯净,从阴沉的大地升向了天空,那段结束前的华彩似乎是为了引领第二乐章的静谧与悱恻之美。《第二十一钢琴协奏曲》充满了明亮、灿烂和幻想的个性,那是一个超越了人世的世界,所有弹奏出的音符都在天空行走。阿巴多对生命律动般的阐释,古尔达典雅、自然而又充满空灵的钢琴韵味,成功再现了莫扎特音乐的神采。尽管古尔达70年代与阿巴多合作的莫扎特钢琴协奏曲广受赞誉,但到了80年代,在与慕尼黑爱乐乐团合作时他开始自己担任指挥,于是在音乐会现场可以看到这位带着墨镜和瓜皮帽的钢琴家忽而站起,忽而坐下,忙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