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躁君
老子用:“静为躁君”来比喻以静制动的哲学。琴道与所有事物一样,都符合广义相对论的原理,即所谓“台风的中心是宁静的”。演奏与作曲不同,它有一部分属于肢体语言。对于好的琴人来说,肉体的素质与承受力是一种重要的修养。无论眼前出现什么状况,都必须视而不见,用自己的寂静去统治周围的浮躁。而且,在一首琴曲中,应该尽量拉开慢与快——静与躁的距离。也就是说,你安静的段落越安静,激狂的段落才能越激狂。
静动:就是弹性。凡生命者,有弹性就存活,无弹性就枯死。
静动的另外一个特点是过去琴道的随机性,随意性。
录音机发明以前,绝对没有一首琴曲被完全重复过两次!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而且每次带来的效果都不一样。
《左传-成公九年》中记载的历史上第一个职业琴家钟仪,本来已经是身陷异国的楚国囚犯。而当他面对晋候等权力在握的君主时,却毫不惊慌,弹奏起楚国的琴曲。也许是钟仪在囚徒生涯中对世界有了顿悟,这些当年没有让他避免灾难的音乐,却在这次偶然的演奏中起了大作用。晋候感其人身在囹圄而不忘本,不奉承,不流俗,便将他依礼送回了故乡。钟仪即后来钟子期的先祖,他在强权面前的心静,不但衬托了春秋时代乐人与伶人的悲哀,也第一个作为音乐家反抗了世界的浮躁。更重要的是,这事件赋予了春秋政治史一种伟大的弹性,即先秦中华帝国君主与诸侯对于音乐与音乐家的态度:以演奏水平定生死。乐人虽然是玩物,但如果你的音乐境界达到了某种高度,既使你是阶下囚,也可以立刻被尊为贵宾,以礼待之。奴隶也可以通过音乐的美而蜕变为权力的主人。
这种琴人凌驾于政治家之上的典故在先秦屡见不鲜,如师旷等等。
当然,自《乐经》亡佚之后,乐人地位一直就不太高。
现在乐人上台都是一种表演性质。只要你有钱买张票,谁都可以去听。台上那个老头不弹还不行。而过去,尤其在民间,听琴是一种资格,是对人格,道德和社会的探索,在琴人与听者之间如果没有一定的默契关系,音乐是不会诞生的。近代,这种古典的默契,钟仪与晋候式的默契,被消费与复制文化所取代了。琴曲的演奏也成了一种无机的“灌唱片”,寂静被格式化了。只要你买得起录音机,就可以当一次虚拟的浮躁之君。而那位充电的琴人呢?他只要在录音棚里有效地衔接几次宁静,就永远“完美”了,天衣无缝。
三 末梢
声音起源于空气和物质的振动,主要是空气被摩擦时的振动,所以声音是气的儿女。改变声音的强弱,顺序和长短,就会诞生音乐。这就象画家和雕塑家改变颜料原子的组合方式,文学家改变字词的排列一样。所谓古琴养气,养生,并不是比喻。人体中有四个“末梢”,分别处在毛发(血的末梢),牙齿(骨的末梢),指甲(经络的末梢)和舌头(肉的末梢)上。弹琴使用的是指甲和指尖。指尖,按照中医理论上的说法,也是十二经络中一些主要经络的终点末梢。弹琴中经常不断地按摩和运动这些末梢,无疑是可以疏通血脉,使人体分泌循环顺畅的。你看很多钢琴家,小提琴家很长寿,也是这个道理。“气为血帅”,好的音乐和健康的人都诞生于柔韧有余的肉体和游刃有余的精神。
乐器对好的乐人来说,是手指的延长,而不是手指的对象。
弦,其实就是你演奏运动的末梢,它们应该是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