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音乐始于一个爱尔兰人约翰·菲尔德(John Field),他 1803 年移居圣彼得堡。他的学生中有格林卡(Mikhail Glinka),这个地主的儿子不屑于俄国作家们在沙龙客厅里的无聊消遣,在 19 世纪 30 年代写出了两部史诗歌剧《为沙皇献身》和《鲁斯兰与柳德米拉》。
格林卡听了糟糕的演出后心灰意冷,就此放弃。以一人之力将俄罗斯音乐从麻木中唤醒是不够的,事实上,得靠一群作曲家才行——他们被称为“强力集团”(kuchka)。斯蒂芬·沃尔什(Stephen Walsh)的新作《穆索尔斯基和他的圈子》(Musorgsky and His Circle)第一次尝试刻画这批作曲家的群像。他们包括巴拉基列夫、鲍罗丁、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策扎尔·居伊,以及在沃尔什眼中最具创造力的穆索尔斯基。1855 年,巴拉基列夫最早来到圣彼得堡,被封为“格林卡第二”。18 岁他就找到了富有的赞助人,开始作曲。他讨厌开音乐会。“每次公开表演之后我都会觉得道德被玷污了,”他抱怨说。
1859 年进城的是一位近卫军官和一位医生——穆索尔斯基和鲍罗丁,他俩在一间军队医院执勤时遇上了。穆索尔斯基退役后师从巴拉基列夫,他当时刚从深度抑郁中恢复,他认为抑郁是手淫导致的。沃尔什写道,他后来一直是个“不安的异性恋,对身体的承诺紧张无比”。穆索尔斯基的忧郁孤僻、负罪感和冲动使他成为俄罗斯音乐复兴的动力引擎。
接下来的三年中,鲍罗丁也找到巴拉基列夫辅导音乐,年轻的海军学员里姆斯基-柯萨科夫带着一份钢琴谱敲响了巴拉基列夫的家门。策扎尔·居伊工程系毕业,在格林卡家见到了巴拉基列夫。1867 年 5 月,斯塔索夫宣布了“一群少数但是已经十分强力的俄罗斯音乐家”的诞生。“强力集团”遭到了对手谢洛夫的抨击,因为他自己不温不火的作品没有被小团体接纳。他组织了一次反对运动,并得到了小说家屠格涅夫的支持,屠格涅夫当时身在巴黎,声称:“多么糟糕的音乐,空无一物,平庸寻常。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俄罗斯学派’回俄罗斯。”年轻作曲家们带着茫然困惑,放弃俄罗斯民族音乐,转向了浪漫东方主义。巴拉基列夫即将创作《伊斯拉美》,里姆斯基-柯萨科夫会写出《天方夜谭》。
俄罗斯音乐开始向穆索尔斯基寻求灵感。这位“强力集团”中最年轻的成员正在苦苦挣扎,要把一部福楼拜小说改成歌剧。他的《荒山之夜》是截至当时最有野心的作品,却被巴拉基列夫所鄙视。母亲的去世让他变成了一个酒鬼。
29岁那年,穆索尔斯基观看了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的俄罗斯首演,找到了自己的天命。从普希金不那么知名的作品中,他写出了史诗巨作《鲍里斯·戈杜诺夫》,描绘了俄国历史中的一个动荡时代,有王朝争权和可能的弑君阴谋。普希金的剧作之前从未公演,因为人物繁多,政治暗示凶险。而穆索尔斯基花了不到一年就写出了歌剧,以及全部配乐。
巴拉基列夫对之横加指责,里姆斯基-柯萨科夫在里面发现了自己正在写的歌剧《普斯科夫的姑娘》(The Maid of Pskov)中的主题。穆索尔斯基修改了一次,但《鲍里斯·戈杜诺夫》仍被马林斯基剧院拒之门外。1872 年元旦,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歌剧在马林斯基得到盛赞。两年后完整版《鲍里斯·戈杜诺夫》终于搬上舞台,在观众中制造了分歧,人们被音乐的宏大所震撼,但大多数内行又叹息它的天真幼稚。俄罗斯音乐冉冉升起的新星柴科夫斯基说它“是最廉价粗鄙的滑稽戏”。
穆索尔斯基退出歌剧界,酗酒致死。15 年后的 1896 年,里姆斯基-柯萨科夫修改的版本上演,从此成为常演剧目。然而彼时柴科夫斯基已经写出一长串歌剧和交响曲,获得了名不副实的国际声望,并导致了半个世纪的激辩——俄罗斯音乐是否从本质上就是冗余累赘的。
读完沃尔什丰富有趣有时又过于细节的叙述,你会好奇这有什么好辩的?俄罗斯音乐不就需要一个像老柴这样的通俗天才来撑市面吗?至于“强力集团”,每个人出名的最多也就两三部作品。居伊死于 1918 年,很少有作品上演,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歌剧也被雪藏多年,直到上世纪 90 年代才由捷吉耶夫在马林斯基重演,他当时告诉我,根本没法知道这些作品在舞台上应该如何表现,因为几乎没有活人看过现场。
不过沃尔什极有说服力地论证了“强力集团”要比老柴的成功更能推动俄罗斯音乐拥抱 20 世纪——斯特拉文斯基、普罗科菲耶夫和肖斯塔科维奇的世纪。斯特拉文斯基是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学生,“一开始就是个真正的‘强力’派,”沃尔什写道。穆索尔斯基的影响通过德彪西和拉威尔渗透进法国音乐。巴拉基列夫的早期音乐影响了复兴民歌的英国交响乐作曲家霍尔斯特和沃恩·威廉斯。“强力集团”并非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