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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座谈:广陵不散

  郑:我想艺术观点是有所不同的,艺术上没有所谓对不对。

  李:有!你把充满感情的曲子弹得平淡无奇,那对吗?音乐有标题、有主题、有旋律,明明是生动的旋律,被弹得平平淡淡,那就错了。有一次刘小姐他们在北京音乐厅演出,中间休息时,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田青教授问观众什么感受。观众说“困”。听了古琴觉得困,这其实是坏现象。我在北京1200人的北京音乐厅演出,没有观众觉得困,谢幕后还要加演,那是自由买票的。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堂音乐会,今年7月28号,我演出一场,另外有一场琵琶,两场外国的。外国的两场还没有演,但我的观众超过了琵琶演奏的。那场琵琶也是名家,带着他的学生。为什么有这样的吸引力?我1997年第一次在北京开独奏音乐会,先后举行过三场。音乐会后他们音乐厅还请我来,因为这是一种良性循环,听众听了以后还会再想来,还会带别人来。我的唱片出版了,有些人买了以后还送人,为什么?因为这种音乐感动了他。古代音乐难道不感动人吗?唐代古琴音乐讲究“感鬼神”,能感动鬼神的就特别能感动人,如果不能感动人,那叫什么艺术。唐代艺术能感鬼神,现在不能感动人,反而让人睡觉,你说是正确的吗?

  西方的听众接受丝弦,这个我相信,但是,他们更能接受钢丝尼龙弦。我在国外举行40多场独奏音乐会,演出时特别轻松,因为来买票听古琴的人都是特别喜欢音乐的。只要是喜欢音乐的,听我的古琴,是完全能接受的。我用钢丝尼龙弦,别人听的时候不会觉得这个是现代的。我有现代的,有即兴演奏,观众出题也好、无调性即兴演奏也好,我有。但我弹的是中国传统曲子,人家听到的是中国古代文化,听到的是用中国古代作品来表现它的内容、精神、风格。还有说“丝弦能透出古琴丰富多彩的音色”,钢丝尼龙弦照样是丰富多彩的。我给一个指挥家(彭修文)弹了之后,他说,我们搞指挥作曲,应该听古琴,从古琴中学配器。为什么?因为古琴里有变化,他听到了这种变化,不是钢丝尼龙弦就没有音色变化。因为有没有音色变化,涉及音乐表能力的问题。如果这样讲,西方的交响乐是堕落的、是退后的、是萎缩的,因为它用的已经跟古代的小提琴、钢琴不一样了。乐器的变化发展是社会文化的需要,谁也不能阻止。如古琴,记载中最初的古琴跟现代是不一样的,是五弦琴。为什么现在不弹五弦琴?我弹《潇湘水云》,为什么弹《大还阁》以后的,不弹《神奇秘谱》呢?我也有弹过,但只作为学术性的需要,不是用来演出的。还有今天大家弹的《梅花三弄》是经过社会发展到现在的,我们的老师教的,我们不能数典忘祖,老师教我的是发展了的,就觉得老师歪曲了传统吗?这是一种自然的进步,如果没有这种自然进步,那古琴现在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回到没有徽的时候昵?回到五弦琴、没有徽的时代?为什么不弹那样的琴呢?那是最高雅的?我也可以做那样的琴。有一年,一个日本人找我,要恢复独弦琴,就是一条弦的琴。我用各种各样的观念给他设计了多长多宽,后来他没有再去做。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可以做成那样,也可以想象最古时期的人的思想去做。传承需要变化,不可能没有变化,如果没有变化,那只有录音录像。而且,音乐强调的是每个人的灵气,跟老师一样的叫作模仿,模仿从古代一直到现代,在哲学、美学上永远是一种错误。

  还有,中国人的智慧正是在“变”,在于继承精华,舍弃不佳的东西。如果没有这样的舍弃变化,就没有我们现在弹的曲子。现在我们弹的曲子大多是唐代以后的,《幽兰》后面附了很多古代琴曲的名字,现在大多数都没有了。那么,唐代以后是堕落了吗?因为唐代是古琴文化、整个文化发展的一个过程,别的都有,古琴就堕落了吗?这不可能。

  此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古琴列为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联合国有它立项的原则和观念。但对于古琴来说有所不同,古琴不仅仅是口头,它从唐朝开始就有成熟的文字谱,文字谱的来源可能更早。以《幽兰》作为实际的例子,唐朝的《幽兰》是文字谱。后来,唐朝开始有减字谱,唐后期减字谱就比较成熟了。记谱不仅仅是旋律的外形轮廓,而且记录了详细演奏过程,包括演奏方法、艺术表现都在内,那当然是要通过人才能表现出来。但是,表现音乐的记谱能力,主要的东西都有了。古琴谱记录的是演奏过程,这个过程也在发展,在演奏过程中已经体现出来了。所以,从古琴乐谱来看,它是在发展变化的。古琴如果不需发展变化,只能追溯到唐代,那整个以后的谱子都要否定掉,一个都不能要。

  古琴和昆曲应进入中小学教育课程

  刘:我想补充一下,我刚才讲教育的问题,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其实,所有的文化艺术都需要透过教育来传承。我们应该把我们对古琴音乐的知识先推广一下,然后培养知音、培养听众,来达到教育的效果。所有的艺术,都有这种做法。国家培养出来的,像李祥霆先生这样的大师级演奏家如凤毛麟角,全国只有几个,如果把全部传承的责任都交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压力太大了。尽管他们靠自己的魅力感动群众的效果很好,群众越来越喜爱古琴。可是,我觉得国家应当在基础教育、文化教育里面加入一些强制性的传统音乐教程。我们基础教育里面的音乐课,几十年来的教材都是一套西方的系统,一般人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古琴,很难怪他们不懂。所以,我觉得应该在中小学的基础教育里面加入古典音乐的教材,至少有“古琴”跟“昆曲”两门,不一定每个人都喜爱,至少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是我们的文化遗产。

  郑:我能够理解李先生的看法,因为你本身是整个人投入在古琴里头,你接触到的人多多少少都对古琴有所认识、至少他会买票来听,他大概知道一点点。可是,不管是大陆还是香港,很多人对古琴一点概念都没有。我觉得普遍教育是需要做点事情的。

  李:我有一篇文章,叫做《古琴艺术应该成为每个中国人的基础知识之一》,办法是这样的,就是在中学音乐课里放一个小时古琴最经典古曲的演奏录像,就可以了,就像中学语文课必定有唐诗、宋词一样。

  郑:你刚刚提到一点,就是唐朝时文化不及现代普及,这个我完全赞成。但刚刚刘老师讲的,应该是上层贵族对于艺术的追求。有人对此很有感慨,说“文革”以后,我们的上层社会、领导阶级,他们的艺术欣赏水平可能不如古代一般读书人,我想刘老师是这个意思。此外,我还是想回到传承的问题,李老师,你学古琴也是口传心授的,你是跟着老师学的,你怎样看口传心授的问题呢?

  李:古琴不同于其他民间艺术,不能说高于其他民间艺术,可是古琴很早就有谱子,有谱子就不仅依靠口传心授。口传心授的好处是学生跟老师完全一样,但是,学生的风格肯定要变,不想变它也会变,不变就没有发展,变是不知不觉的。变有两种,一个是良性变,一个是恶性变。恶性变是学生不如老师的,良性变是老师教我时特别用心学,可是也有其他的音乐影响,不知不觉就变了,然后就产生了新的流派和新的风格。比如京剧,徽班进京时,那是比现在原始多了。但是从程长庚、谭鑫培到后来四大名旦,这是一种发展变化。这是不是一种口传心授?绝对是,但是变化是不知不觉的。直到梅兰芳才开始“移步不换形”,老师说不许变,但不许变他也变了,这是无意识的。一切艺术都是,比如琵琶。再比如书法“求变而不得变”那是下等的书法家,高等的书法家不想变而变。比如说文征明跟谁像?米芾跟谁像?但传承是很清楚的。

  转益多师是继承也是发展

  郑:这又回到我们的主题,就是我们在传承一个过去优秀的传统的过程当中,它一定会变,可是,我们怎么看待这个变?拿书法为例子,你看董其昌,一天到晚说要学米芾,可是他还是董其昌,米芾的还是跟董其昌不一样。从一个艺术发展的角度来讲,其实这也是在传承。所以你不会只跟一个老师,而是转益多师,然后自己按照你觉得每个作品最适合的方式来弹。

  李:对,哪个是代表作,我就学哪个。然后,我的古琴基础来自查老,吴先生的古琴艺术是我的主体,管先生给我以重大的影响。管先生的《广陵散》、《欸乃》、《离骚》、《流水》,有四五个曲目,是我的音乐基础,也是我演出时经常弹的。

  我学的时候,我最忠实于查老、吴先生、管先生。有几个方面可以验证。我用吴先生的谱子,他教我音乐处理。现在别人一听我弹,就说这是吴先生的弹法,是吴先生的谱本。我弹《广陵散》用的是管先生的打谱,但是和管先生不一样,我仅仅是把吴先生的激情拿进来了。我们学的时候,要把每个老师代表性的东西把握住。如《胡笳十八拍》,我学吴先生的,不学管先生的。我选择他们有代表性的。后来,我觉得管先生《广陵散》弹得偏慢,没有激情。这个曲子里面应该有激情,比如拔刺连用,右手为主,左手为辅的动作一定是刚劲有力的。管先生古朴淳厚,吴先生激昂慷慨,散板为多,厚重刚健又不特别张显,所以我不知不觉就把他们合起来了。有人说,管先生打谱还有很多问题,你应该重打,我就说不用重打,根本就得按管先生的谱本弹,然后吸收吴先生的东西。这是一种音乐需要,不是我要变,我不想变,是不得已的变。

  郑:你有三个老师,风格当然有所不同,你在继承这三个老师的过程当中,你是不是有所挑选?

  李:对。我挑他们每位有代表性的曲子。

  郑:你的选择有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从古琴的整体的音乐展现来讲;另外也有你自己个人的理解。

  李:对,我根据曲子来看。比如《梅花三弄》,我跟查老学的第一个曲子就是《梅花三弄》,但弹得太沉静。这个曲子也可以弹得淡雅沉静,因为可以放慢,这是水墨的梅花。但也可以弹得热情,这是吴先生的梅花,有颜色的梅花。可是吴先生他弹得太漂亮。我觉得太漂亮,有点像桃花了,也不行。所以,我用查老的轮廓、骨架、旋律、指法,把吴先生的热情吸收过来。什么热情呢?需要强的地方再强一点,需要刚的地方再刚一点,就这么一点变化。

  郑:作为传承的学生。回头看三位先生,请最简单介绍一下。

  李:比如吴先生,我写过评论,是豪放而婉约;管先生是古朴而雄沉;查老是高古、深远,还有豪迈。查老的《渔歌》就很豪迈,《潇湘水云》也很豪迈。查老的《潇湘水云》不像吴先生那样慷慨。他有篇文章说,郭楚望创造了“奔腾动荡”的《潇湘水云》,“奔腾动荡”就是豪迈。所以,他的《潇湘水云》比吴先生沉静,仍是他高古深远基础之上的豪迈。我有篇文章提到,吴先生推动《潇湘水云》向前发展了一步。吴先生绝对是传统文人,他没有受过西方音乐教育。有人说吴先生受到西方影响,其实他没有。他除了弹琴、吹箫、弹琵琶、弹古筝、画画、写字之外,从来没于接受过西方音乐。不要以为他活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不传统了。他在音乐学院教学,他才不听西方音乐课呢,西方交响乐他也没有。他就是弹《关山月》的时候,人家拿大管跟他配了一下,那是为了试试大管跟古琴能不能配。他绝对是传统,他的热情是传统文人的热情,就好像古代最华丽的骈体文、《花间集》等。他有点像唐伯虎的那种山水画,这种说法不太恭敬,或者说是唐伯虎加宋徽宗的那种感觉。宋徽宗字画也高古、严肃,但是浓烈。我是把他的《梅花三弄》这么拿过来的,至于《阳关三叠》、《鸥鹭忘机》,我就按照查老的弹。

  郑:除了古琴,你还受到哪些外界的影响?

  李:古琴还有其他有代表性的曲目,如张子谦先生的《龙翔操》、散板《梅花》、《平沙落雁》。侯作吾先生的《流水》,不能说不如管先生,但别人都认为管先生的《流水》很重要,但他(侯作吾)有一个处理我吸收了,就好像瀑布下来之后。停一秒钟再继续作急滚拂,就像电影切镜头,特别雄伟。还有,溥雪斋先生的《平沙落雁》,他跟管先生比,更加宽广沉静,也就是北京古琴研究会的《平沙落雁》。其他琴家我也听了很多。西方音乐我听了很多,但在弹传统曲子中没有受到西方音乐的影响。如果说有的话,在《酒狂》中用了一点,比如突然的对比,突然强起来。

  罗:古琴跟其他的中国艺术不一样,因为它除了口传的一部分外,还有乐谱。琵琶的乐谱要到了元代才有,可是古琴乐谱的传承是很悠久的。我想知道你们音乐学院教学生的时候是按什么谱来教的?

  李:先教指法谱,跟着是五线谱。五线谱有很好的帮助,因为你可以先知道旋律,然后跟着弹。这是一个非常方便的方法,让学生学得容易。五线谱是一种方便,就好像汉语拼音和语法,对学习中文有坏处还是有好处?当然有好处,你不会拼音你觉得学中文容易吗?

  罗:那有没有要求学生打谱,因为打谱在古琴的传承当中非常重要。

  李:我们音乐学院古琴是演奏专业,所以不要求学生打谱,一般在毕业以后才推动和引导他们打谱,如果他不会打谱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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